作者:薄荷也未眠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11-06 19: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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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手停顿在他额角,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直。

他缓缓睁开眼,那双深潭般的黑眸锁住我,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暴戾,而是翻涌着更加复杂、更加深沉的东西——审视、不解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极淡的波动。

“简宁,”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,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,却奇异地有种穿透力,“本王……记下了。”

那之后,我在静思堂留了下来。

殷玄的伤势需要人照顾。周嬷嬷年纪大了,贵福笨手笨脚,前院伺候的人他不信任,更不让近身。于是,我这个名义上的王妃,成了最合适的人选。

说是照顾,其实就是听候使唤。喂药、换药、擦拭身体、端茶倒水、念书解闷……他脾气极差,伤口疼痛时更是阴晴不定,稍有不顺就冷嘲热讽。

“笨手笨脚!药都喂到鼻子里了!”

“轻点!你想疼死本王?”

“这书念得磕磕绊绊,你识字吗?”

我默默听着,手上动作不停。该轻时轻,该重时重。喂药再小心也难免洒出一点,换药再轻也会碰到伤口,念书……我尽力了,那些佶屈聱牙的策论,我确实不如他精通。

日子就在这种奇特的相处中滑过。

我惊讶地发现,褪去了那层刻意营造的冷酷暴戾外壳,殷玄并非完全不可理喻。他极其自律,即使躺着,每日也要听亲信汇报府外事务。他对数字极其敏感,心算能力惊人。偶尔听他处理王府田庄铺子的账目,几处错漏瞬间就被他点了出来。

有一次,他拿着一份冗长的账册看得烦躁,随手丢在一边,揉着眉心抱怨:“一群废物!这点账都理不清!”

我正好在旁边研墨,瞥了一眼那账册。是王府名下几家绸缎庄上半年的收支汇总,条目繁杂。

鬼使神差地,我低声说了一句:“或许……可以用四柱清算法重新捋一遍。”

殷玄动作一顿,猛地抬眼看向我:“你懂算学?”

“略懂一点。”我垂下眼。

“哦?”他来了点兴趣,带着审视,“说说看。”

我拿起那账册,指着其中几处:“比如这里,三月‘苏绣’进货支出五百两,但四月‘苏绣’销售进项却只有一百二十两,差额过大。再看这里,五月‘云锦’成本突然翻倍,却没有注明原因……若按四柱清算法,期初结存、本期收入、本期支出、期末结存分开列项,再将同类项归并,逐月对比,盈亏和问题点会清晰很多。”

我一边说,一边用手指在虚空中划着。这些都是娘亲教过的,也是那本《算经》里最基础的东西。

殷玄靠在床头,静静地听着,眼神从一开始的审视,渐渐变得专注,最后竟带上了一丝……欣赏?

“继续说。”他示意。

我硬着头皮,把那账册上的几处明显不合理的地方都点了一遍,并给出了简化账目的建议。

“有点意思。”听完,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,拿起另一份更复杂的田庄佃租账目丢给我,“这个,按你的法子,理清楚。给你一天时间。”

命令的口吻,却不再是单纯的刁难。

我接过来,心里竟然有一丝……兴奋?在栖梧院的日子太无聊了,这些数字反而让我感到久违的充实。

我坐在窗边的矮几旁,铺开纸笔,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。时间过得飞快,等我揉着酸涩的眼睛抬起头时,发现殷玄不知何时醒了,正靠在床头,静静地看着我。烛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,竟有几分柔和。

“做完了?”他问。

“嗯。”我起身,将整理好的账目递给他。

他接过去,看得很仔细。静思堂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半晌,他放下纸,看向我,眼神深邃。

“做得不错。”他难得地夸了一句,“比本王手下那些账房……强多了。”

一丝微小的雀跃从心底升起,很快被我压了下去。

“王爷过奖。”我垂眼。

“以后,”他淡淡地说,目光重新落回账目上,“王府内外的账目,你帮本王盯着点。”

没有问“愿不愿意”,直接就是命令。但我心里清楚,这看似是额外的劳役,实则……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……赋予一点点权力?

从那天起,我多了一项“工作”——王府账房“编外稽核”。

接触得越多,我越心惊。肃王府的产业,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些。田庄、铺子只是冰山一角,还有钱庄、车马行、甚至……暗地里一些消息渠道的往来流水。殷玄虽困于王府,但他布下的网,却触角极深。

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一些东西。尤其是那些与简家有关的蛛丝马迹。

简家是皇商,主要经营丝绸和茶叶,与王府的产业也有交集。柳氏的娘家柳家,也是商户,似乎一直想攀附简家。

一日,我在核对王府钱庄几笔大额借贷时,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——“简氏绸庄”,借贷数额巨大,抵押物是其在京城的三处旺铺。还款期已近,却没有任何还款迹象。
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简家……资金链出问题了?柳氏和苏瑶急着把我卖掉,除了想甩掉我这个麻烦,难道还为了……填补亏空?

更让我心惊的是,这笔借贷的经手人签名——柳承宗!柳氏的亲哥哥!

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:柳家,在给简家挖坑?这笔钱,简家恐怕根本还不上!到时候,那三家旺铺……

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不动声色地将这份卷宗混在其他待处理的文件中,送回了殷玄的书案。

没过几天,我果然在殷玄听亲信汇报时,听到了关于简家的消息。

“……简氏绸庄那笔款子,已经逾期五日了。柳家那边催得紧,说若再不还,就要按契书收铺子了。”说话的是殷玄的心腹,叫赵铎,一个精干的中年人。

殷玄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(他脚踝好些后,就不肯一直躺着了),腿上依旧盖着毯子,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,神色漠然。

“柳家倒是心急。”他语气平淡,听不出情绪,“简正业那个蠢货,被枕边风吹昏了头,拿自家命脉去填柳家的无底洞。他那个女儿,不是要另攀高枝吗?攀上了谁?”

“回王爷,据说是……吏部李侍郎的公子。”赵铎回道,“不过李侍郎那边,态度很是暧昧,并未明确应允。简家**前几日还去了李府赴宴,似乎……进展不大顺利。”

“呵。”殷玄嗤笑一声,“一个商贾之女,又顶着肃王弃妃嫡姐的名头,李家那等清贵门第,哪能看得上?不过是吊着玩玩罢了。”

他转动着扳指,眼神冰冷:“继续盯着。简家的铺子,柳家想要,就让他们去争。狗咬狗,才有意思。”

“是。”赵铎应下,又补充道,“对了王爷,还有一事。简家那位夫人柳氏,似乎……在打听王妃的消息。”

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!柳氏打听我?她想干什么?

殷玄的目光,有意无意地扫过我所在的位置(我正低头假装擦拭旁边的博古架)。

“哦?她倒是有闲心。”殷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冷意,“怎么?想看看她送进来的‘弃子’,死了没有?”

“似乎……是想通过王妃这边,探探王府的口风,或者说……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让王妃在王爷面前,替简家说说情?”赵铎猜测道。

“说情?”殷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“她送个冒牌货进来糊弄本王的时候,怎么不想想情分?告诉下面的人,栖梧院的消息,一丝一毫都不准泄露出去。本王倒要看看,这位简夫人,还有什么招数。”

“遵命!”

赵铎退下后,书房里只剩下我和殷玄。

他转动轮椅,面向我,目光沉沉:“听到了?”

我放下手中的抹布,垂首:“听到了。”

“有什么想法?”他问,像是在考校。

我抬起眼,看向他:“柳氏……急了。简家亏空巨大,苏瑶另嫁无望,简家唯一的指望,就是那三家铺子能盘活生意。现在铺子抵押快被柳家收走,她走投无路,才想起……我这个‘王妃’。”

“所以?”他挑眉。

“所以,她一定会想办法……联系我。”我平静地说,“或者,逼我联系她。”

殷玄定定地看着我,那双黑眸里,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兴味。

“那你觉得,本王该怎么做?”

“让她来。”我吐出三个字,迎着他审视的目光,“王爷不是想看好戏吗?她送上门,戏才开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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